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困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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困蝶

五月一日,天氣晴朗。

梁矜一大早是被行李箱輪子滑動的聲音吵醒的,醒來的時候,天色從檀木黑褪成了幽藍。

昨天下了最後一節晚課,宿舍裏就剩下一位只搶到第二天下午車票的吳若靈。

梁矜輕手輕腳地洗漱,長發綴在背後,開門去書店工作。

假期的第一天,客流量就多了起來,梁矜抱著書要側著身體才能到達書架的另一端。

“梁矜,還好有你陪我,要不然我可應付不了那麽多人。”書店的同事拿著打印好的標簽貼,進店的顧客要求五花八門,他本來記得的書目就不多,查起電腦來手忙腳亂。

梁矜低頭抽出一本典藏版的外文書,她冷靜自持,走動時紮起的頭發搖曳如花。

“不客氣。”

清淡的聲音配著清淡的表情,看得同事多瞧了兩眼,楞神間貼錯了標簽,又撕下呲啦的一聲,重新修正著錯誤,臉卻窘得愈加紅了。

一天的工作結束,斜陽的餘暉蓋過了書架上發著光的臺燈。

書店的人潮散去,像是大海退去了浪花拍岸的潮水,留出一片柔黃而貼著貝殼的沙灘。

梁矜站在梯子上,遠處群山橫臥,淡雲濃霧。

腳踩在最後一個臺階,木質光滑而鋥亮,梁矜鞋底一滑,身體向後傾倒。

瞬時之間,她懷裏還有一本夏洛蒂·勃朗特的《呼嘯莊園》,和梁矜一起呼嘯著風傾倒。

下重感幾秒過後,一只手托著梁矜系著工作服的腰,烏黑的頭發在胸膛上輕掃,讓人呼吸一窒。

沈澤清的手環著梁矜,她那被系帶勒住腰,夾著一層棉麻布料,是薄軟的觸感。

勻速的呼吸灑向梁矜的頸窩,她抽出一只手,抓著椅子穩住身形,腳四平八穩地下了一個臺階。

那雙手像是攀援的藤蔓,暗暗地收緊了力氣。

轉了一個身,沈澤清的手撐在梯子的邊緣,拇指微曲,手上的青筋像是零度界限的冬日,雪覆蓋了翠綠的湖面。

“你答應要陪我,矜矜,怎麽能說話不算數。”

昨晚,沈澤清給梁矜發了兩條信息,讓她去西海街度過這個假期。

“我沒答應,我說了要在書店兼職。”梁矜捧著書與沈澤清岔開了距離,在剛才的緊張刺激下,她的心跳聲宛如直接響在了耳畔。

“你說過,放假會回來。”沈澤清將手插進衣兜,拿出的手機在他手裏轉了一圈,大有梁矜不承認就給她看聊天記錄的架勢。

梁矜一噎,她手機裏的聊天記錄刪除得幹凈,一時之間無法反駁。

“不要這麽看著我,”沈澤清低身,靠得面前人極近,唇一張一合,“我來接你下班回家而已。”

梁矜沒法直視著他,一雙剪水的眸子在黃昏下淺了瞳色,“我知道了,我跟你回去。”

他等著梁矜快要做完這一天的工作,說下班來接她,已經是留足了耐心。

梁矜還妄想再掙紮,“走之前我要問問店長,這兩天店裏需要幫手,我不一定能回去。”

沈澤清答得毫不猶豫,“不必,我請過假了。”

梁矜驚疑不定,她不確定沈澤清跟店長說了什麽,他來買過書,興許是上次交涉留了店長的電話,可他至於做到這個程度嗎,逼得自己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。

“你用什麽理由跟她請假?”

沈澤清輕柔地笑,“要回去陪男朋友,就這麽說。”

梁矜氣道:“你……”

“矜矜,別生氣。”沈澤清斂著眸子,同人調情一般脅迫著梁矜,“你要順著我的心意,再裝作跟我沒關系,我生氣了你這份工作也別想要。”

梁矜沒被他激怒,錯開了眼神,用書掩飾起伏的呼吸。

“請問,你是來買書的客人嗎?”梁矜的同事苗安推著車過來,梁矜被沈澤清整個罩住,苗安看見她,臉上禮貌性的笑不由自主地由心而發了些。

沈澤清眼神裏迸出一點白亮亮的鋒芒,“你是?”

梁矜的抱緊了書,“他是我同事。”

苗安頂著自上而下的壓力,笑得有些木然的刻意,“原來你和梁矜認識,你好,我是苗安。”

“你好,我是梁矜的男朋友。”沈澤清拿過梁矜懷裏的書,往苗安推著的兩層架子上一放。

苗安啞然,他松開了推著置物架的手。得到答案的這刻,苗安覺得和梁矜接近的幾分距離,頃刻化為烏有,她仿佛又和自己隔了千萬道屏障。

梁矜怎麽會有男朋友?

聽到沈澤清的稱呼,梁矜不習慣地握緊了手。

沈澤清攬著梁矜的肩,他扯唇卻無暖意,“抱歉,我們要先走了。”

書店滿是昏黃的光芒,地面如同墊著一層金秋的銀杏葉,光籠著沈澤清和梁矜緊靠的背影,那是愛情電影的結局一幕,有情人終成眷屬,氛圍溫馨,天公都要為他們作美。

車上,梁矜說要回去收拾行李。

沈澤清的手打了一圈方向盤,自從跟梁矜在一起後,他親自開車的次數都多了起來。

“不用,院裏都準備好了。”

梁矜假期這幾天肯定是不能只閑著,怕沈澤清真不讓她回去,等紅燈的十字路口出,急切地伸出手說:“不行,我要拿我的電腦和平板。”

紅綠燈上的數字漫長調動,沈澤清垂眸,指如削蔥的手覆上深色的西服袖口,看著沒用什麽力氣。

梁矜輕聲道:“還有,我給你寫的書法,要送給你的禮物。”

她是個聰明人,總有辦法讓沈澤清聽她的話。

紅燈滅掉的那一秒,車子啟動,梁矜身下稍晃,她撤回放在沈澤清袖口的手。

沈澤清變了道,輕車熟路地往京大走,“我們回去,下次不用繞著彎說,我也會答應你。 ”

梁矜的手勾著黑色的安全帶,沈澤清早已看透一切,她還自認為是手段高明。

“除了你說的那兩件東西,不許多帶,”沈澤清俯身替梁矜解開安全帶,不嫌麻煩地囑咐:“別忘了帶我的禮物,去吧,註意安全。”

梁矜每次下車都覺得自己像是被家長送到學校的學生,而沈澤清一個人承擔了家長的角色。

梁矜進校,沈澤清停車點了一根煙安靜地等著她出來。

煙抽到還剩一小截,霧氣藹藹,玻璃清亮,暈得沈澤清的神色朦朧。

梁矜眼見他當機立斷地掐煙,揮手驅開煙霧沈郁,關上了車窗。

車座上多了一個書包,裏頭裝著梁矜的筆記本和平板,一大一小的兩個紙質筆記本,幾支筆,別無他物。

學乖了。

沈澤清開著車問梁矜想吃什麽,李阿姨在家裏給她做。

家裏,梁矜不由得恍惚,什麽時候那裏也能算作是她的家了。

梳著發髻的李阿姨迎著梁矜回來,歡喜地接過梁小姐的書包,走進房間放在書桌前。

梁矜手上一空,熱情的李阿姨,飽滿的圓髻和洋溢的笑容,讓她有種回到溪城的錯覺。

“梁小姐,您是先吃飯還是洗澡?”

梁矜中午在書店吃了飯,天氣熱,她沒什麽胃口,於是道:“洗澡。”

李麗雲又去忙,“好,我去放水。”

梁矜沒想到洗澡也要有人放水伺候,她跟著進到浴室,“不用忙,我自己來就好。”

上次她住得時間短暫,生著病忍到到學校裏洗澡,自然沒空註意浴室是什麽樣子的裝修。

潔白的浴缸是寬敞的圓形,精油和沐浴露等大大小小的瓶擺在架子上,洗手臺的護膚用品成套,是淺淡不一的綠色。

李阿姨調試著溫度,她說沒關系,先生請她來就是來照顧梁小姐的。

“櫃子裏有換洗的衣服,您要挑一件嗎?”

浴池銀色的水龍頭噴泉一樣往外吐著熱水,梁矜跟著李麗雲走過金箔雲母桂宮屏風,偌大的衣帽間被塞得滿滿當當。

衣裙首飾,令梁矜發著慌。

她以前於書中看葛薇龍,如今自己倒是和書中人物重合,開了壁櫥一看,裏面卻掛滿了衣服,金碧輝煌。

柔滑的軟緞,像《藍色的多瑙河》,涼陰陰的匝著人。

州城大戶人家的太太愛穿旗袍,李麗雲跟著前太太練就了一個挑旗袍的好眼光,她拿下一件滾金邊的秋香綠,問:“梁小姐,這件怎樣?”

“都好。”梁矜伸手接過去,涼絲絲的木衣架熏著香,她忽覺疑惑,自己在榮華富貴裏泡得久了,是不是就和葛薇龍一樣,成了一杯供人啜飲的酒。

泡在浴缸裏,李麗雲給她滴好了精油才願意出去。

梁矜泡在水裏,烏黑的頭發仿佛是漂浮在水流中的落花,她閉上眼睛,甜膩的花香浸潤雪瑩的肌膚。

自己要想辦法盡快和沈澤清分手,回到原本的生活軌道,不然,她的人生就會偏離得無法掌控。

洗完澡和沈澤清一起吃飯,梁矜換上了那件秋香綠的旗袍,濃郁的色彩在她身上穿得溫潤典雅。

曳地旗袍貼合著梁矜年輕身體的每一處曲線,量身定做一樣,裙擺底下的腳踏著米白的緞面鞋,奢靡得繡著手工刺繡的花蝶。

沈澤清仔仔細細地註視著梁矜,笑著讚道:“很適合你。”

梁矜入座吃飯,她披著的黑發吹了半幹,蒸汽熱得臉頰白裏透紅。

“你給我的衣服太多了,其實不用買那麽多的衣服。”

梁矜一向衣著簡樸,首飾釵環她都不曾帶過幾件。

沈澤清不著聲色地遞上筷子,“漂亮的人穿漂亮的衣服,天經地義。”

梁矜笑也笑不出來,她拿筷子夾菜吃,沈澤清停不下來,又盛一碗滋補的湯給她涼著。

梁矜身體不好,沈澤清一直是記在心裏的。

“我如果想去做交換生,你會答應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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